快近旧金山时,空服员持盘供应红酒白酒,我领了一杯意大利白酒,一口咽下去,腹中一股烧热,未吞下时在口里使着舌头翻搅一阵,轻甜的酒气在唇齿间溜转,滋滋的响,一会儿,不待口舌间消匿了去,又直筒筒的冲上鼻间,还嫌不够,打了一个尖儿,又窜上印堂,眼前顿时恍惚了一下。
偏爱白葡萄酒胜于红葡萄酒,她金黄晶莹的透明感,给人一种象征纯真的美好,如同一口女学生露齿开心的大笑,毫无修饰,随心所欲。
而红酒呢,艳红的酒色令人垂涎欲滴,香气格外饱满,她的诱人之处像是坐飞机遇上乱流,略为震动的刹那,心口为之一紧,随即恢复平稳。但那一震,颇有荡气回肠 ,极富挑逗的乐趣,明知不可以,偏要去尝那一口,那一口啊,在舌尖滴溜地香醇,咽下喉间怎么总是有些微的苦涩。
也许是错觉,或是领悟,品尝红酒或白酒时总是想到张爱玲。
读张爱玲得分年纪的,不同年龄层读起来,注意的桥段不一样,故事里的味道不一样,感觉不一样。
年纪轻一点的时候,读的是情节,一页一页翻的飞快,老想知道接下来怎么了。那时坏人就是坏人,好人合该被欺负的那样读着。如同白酒的口感,非常单纯,没有复杂的情绪。
进入前中年期,慢慢读出了味道,读出了人世间的莽撞昏昧,有时已不是单纯的快乐或悲伤,所有的感触认真体会起来各个都深刻,却又胡天胡地的混杂在一起,真个儿笑中带泪的那法儿。而红酒诱人的体色,散发成熟的韵味,教人贪爱着上了瘾,初入口的甜蜜葡萄香味,百转千回之后仿佛只留下哀怨的愁绪盘桓鼻喉之间。
爱情呢,淡薄的有,深刻到咬牙切齿的亦有;年轻时的爱与恨总是泾渭分明,现在看起来,恨一个人却也是一种爱法儿。
读张爱玲,能够愈见世情冷暖,然而,即使明心见性如此,却仍堕入这五丈红尘,教人爱恨交错,喜悲里翻来滚去。
将抵旧金山机场,飞机张开大翼呈现降落之姿。空服员收走酒杯,我阖上「半生缘」,阖上一则平凡生命里的喜悲传奇。